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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鐘聲響起,學生們紛紛從椅子上蹦了起來,拔腿衝向操場中央的籃球場,我整理了手上成堆的聯絡簿,一個午休我竟然只改了一半,功力真的退步了!

  拖著疲累的腳步,一步一步走下樓梯時,右肩被拍了一下,我差點兒沒被嚇得滾下去。

  『你是要嚇死我喔!樓梯上不要開這種玩笑!』我語氣重了一些,朝著阿勇的左胸揍了一拳。

  『拜託,有沒有這麼膽小啊?作虧心事了吼?還是有作對不起我的事啊!』阿勇摟住我的脖子,一臉狡黠的模樣,講最後一句話時,臉上閃過了一絲詭異的神情。

  我實在是受不了他的幼稚個性,立刻把他推了開。

  『做最多虧心事的應該是你吧,瞧瞧多少無辜的少女毀在你的手上!』我故意放大了音量,迎面走來一個學生,似乎聽到了我說的話,一臉驚恐的樣子。

  『喂喂喂!噓──那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,你大聲嚷嚷是要害死我啊?』

  『是啊,我故意的!』我甩開阿勇,大步走開。

  阿勇是我的同事,也是我的好麻吉,我們都是六年前這間學校創立時,一起進來的老師,兩個人一見如故,無話不說。

  『等等我啊,走那麼快幹嘛?』阿勇從後面追了上來,一把將我拉住。

  『我下午四節滿堂,現在要趕著回去準備教材,有事嗎?』我的語氣略顯不耐煩,頭偏了一下,白了他一眼,身為好麻吉的他,應該知道今天是我最忙碌的一天,竟還明知故問?讓我有點慍火。

  阿勇的頭垂了下來,表情有點不自然,我看出了他的不對勁。

  『唉……』阿勇嘆了一口氣,頭緩緩的抬起來,眼神有點失焦。

  『怎麼了?』我擔心的問道,我頭一回看到他這麼舉足無措的模樣。

  阿勇把我拉到一旁的欄杆,確定四周沒人後,深吸了一口氣,用哀求的語氣說:『求求你,幫我一個忙,我知道你有「那方面」的能力,我已經和「她」三天聯絡不上了,也不敢打電話到她家去,你可以幫我看看,她還平安嗎?』

  我大吃一驚,當時事情鬧得這麼大,還差點讓他丟掉這份工作,怎麼阿勇竟然和「她」還有聯絡?

  『我不要,你真是不怕死欸!』我急欲掙脫阿勇緊錮住我的雙手,但他的力道大得驚人。

  『求求你,我真的急得快發瘋了,現在只有你能讓我安心。』阿勇的眼眶已經泛紅,淚珠都快滴下來了。

  『但我頂多也只能幫你確認……其他的我完全幫不上忙……』

  『沒關係,這樣就夠了,讓我知道她平安無事就好,剩下的我自己再去想辦法。』

  我抓了抓頭髮,上課的鐘聲在這時響起,一股股音波就像槌子般撞擊我的腦袋,這種事情幫不幫其實對我來說都無所謂,但我應該要想辦法把阿勇從這段不被允許的感情中拉出來。

  『好,我幫你看看!』無奈之下,我答應了。

  『真的嗎?』阿勇的瞳孔突然放大,語氣興奮,抓住我的雙手掐得更緊了。『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,一定會幫我的!』

  『下班後再來找我吧,我去上課了……』



  創校的第一年,當時剛實習完畢的阿勇,和我一起通過艱困的教師甄試,一同考進了這間學校,他是個帥氣又年輕體育老師,很快就成為校內所有女學生心目中的偶像,而意志不堅的他,竟然擋不住誘惑,一頭裁了進去。

  我得承認,雯靜真的是一個非常引人注意的女生,漂亮有氣質、品學兼優。

  算一算,當時國三的她,和阿勇也才相差七、八歲,撇除掉師生這層關係,其實也還在一個合理的範圍之內。

  儘管他們兩個都十分的低調,阿勇甚至連我這個好兄弟都沒透露個半句,但直到事情爆發的那一天,鬧得全校流言蜚語不斷,阿勇才用他那愧疚的表情向我承認了這件事。

  好不容易阿勇獲得校長的力挺,在他的四處奔走下,阻止了媒體的報導,並且居中協調,阿勇簽下了切結書,保證不再接近雯靜,雯靜的父母才放過阿勇,不對他提出告訴。

  而當時可憐的我,就成了阿勇的跟屁蟲,負責盯住他,不讓他在雯靜畢業前有機會與她接觸……



  連續四堂課,累歸累,但與學生相處時是我最珍惜也最快樂的,所以不知不覺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。我到班上交代了一些事情後,就讓他們自行放學了。

  我回到座位,故意拖拖拉拉的整理著原本就已經乾淨到不行的桌面,時間已經六點多了,預計再半小時後,阿勇練完校隊就會過來,但是,我真的很不想拉開『那個抽屜』。

  我從背包暗袋裡抽出了鑰匙,旋開了鎖,拉開最底層的抽屜,把壓在上頭的雜物一項一項移開,拿出了那本破舊的筆記本。

  無可避免的,我還是不禁打了個哆嗦,這是每次我拿起這本筆記本就會出現的自然反應。

  平常如果沒事的話,我是不會輕易打開這本筆記本的,因為每次翻開,總會看到不好的事情發生,讓我的心揪得緊。

  這本A4大小的筆記本,封面破爛得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,但他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出現在我的抽屜裡──從我進到這間學校的第一天。

  我翻開第一頁,標題寫著『楚善國中歷年來校長』,但因為這所學校才剛成立不到六年的時間,因此上頭的欄位只出現了前任和現任校長的照片。前任校長在三個月前因為肺結核過世了,理所當然地,他的照片就從原本的彩色變成了黑白照片。

  這是一本神奇的筆記本,只要是在這所學校待過的教職員或學生,他們的照片就會自動出現在上頭。記得當我第一次翻開這本筆記本時,才大約二十頁左右的厚度,過了六年,厚度已經有兩百頁,印在上頭的照片至少也有七、八千張。

  你可曾想過,在這些年,從這間學校畢業的學生,或是從這間學校離職的老師,活在世上的還有幾個?意外死去的、罹病過世的,又有幾個?

  這本筆記本,就像閻羅王開玩笑從地府丟上人間的生死簿,記錄得一清二楚,它不會顯示每個人的死亡時間,卻會在一個人即將死亡時,彩色照片就漸漸轉暗,等到完全變成黑白照片,就代表這個人已經消失於世上。

  而阿勇要我幫忙的,就是確認雯靜是否還活著這件事。

 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本筆記本的存在,阿勇會知道我有這項『能力』,是因為某次我不小心脫口而出某班失蹤的導師已經死亡後,在受不了他的追問,才編造出我有這項『能力』的謊。

  筆記本的某一頁,清清楚楚地寫著,從創校至今,曾在此學校待過的所有學生及教職員人數共有7896人,其中已歿人數為53人,而這其中大多數是一些意外車禍喪生的學生。

  我最害怕的,就是看見一點一滴失去色彩的照片,那讓我預知了一個人即將死去,而我卻無能為力挽救他的生命。

  沒有人知道我有這麼一本筆記本,而我也不知道為何「它」會憑空出現在我的抽屜裡。

  辦公室的同事們全下班了,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,我也莫名的有些喘,我一頁一頁的翻著,故意不去注意每張照片上的變化,最後,我的手指在第一屆923班的頁面上停了下來。

  我,找到了雯靜的照片。

  『喂!在看什麼?』

  阿勇無聲無息的又拍了我的肩膀一下,我頓時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,筆記本摔在了地上。

  阿勇好奇地彎下腰把筆記本撿了起來,順手就翻了起來。

  我趕忙把筆記本搶了過來。

  『你哪來的這玩意兒?是全校名冊,還是畢業記念冊啊?』

  『沒什麼……』我慌張的把筆記本塞進我的公事包裡,『對了,那個雯靜……』

  阿勇一聽見雯靜的名字,神情就緊張了起來,我知道我成功的轉移了阿勇對筆記本的注意力,忍不住偷偷呼了一口氣。

  『你感應到她了嗎?她還好嗎?』

  『嗯嗯……』

  『你嗯什麼啊,不要吊我胃口啊!快說!』阿勇緊抓住我的雙臂,用力的扯著我。

  『痛死了,放開我啦!她沒事,你放心!』

  『真的嗎?太好了,真是太好了……』

  阿勇嘴巴雖這樣說著,但他仍是緊抓著我,愈來愈加重他的力道,表情一點放鬆的樣子都沒有。

  『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?如果她沒事,為什麼都不肯接我的電話?難道她不知道我會緊張嗎?』

  我實在是痛得受不了,整個人幾乎要被他給舉了起來,急忙之下,我只好用力的推開他。

  『你當我是上帝啊,誰知道你們兩個出了什麼問題,我再一次奉勸你,天底下好女孩多著是,你不一定要死守著她不放,如果她的父母再次發現,就再也沒有人能保你了!』

  我抓起公事包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  『喂,等等我!』阿勇在後方叫著,但他再怎麼喊,也無法將我離去的腳步緩下。



  一回到家,我就疲累得躺在床上,但我卻闔不了眼睛,因為我滿腦子都是雯靜的照片,那已經整個變成單一色調的黑白照片!

  沒錯,我對阿勇撒了個謊,一個天底下最大的謊。

  如果這本筆記本沒騙人、如果我沒色盲、如果我沒看走眼的話,我的的確確看到的是代表她已經死去的黑白照片!

 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對阿勇說出這殘酷的事實,情急之下只好撒謊。

  我的腦袋轉個不停,思緒雜亂,雙眼直盯著天花板,不知不覺間,天色已經黑了,房間暗成一片。我嘆了口氣,起身開了燈。

  拖著蹣跚的腳步,我拉開書桌底下的椅子坐了下來,順手打開一旁的窗戶,微微風吹來,將房間裡的悶熱稍稍驅散。

  我拉開了公事包,將筆記本拿了出來,這是我第一次將這個被我認為不祥之物的筆記本帶回家,因為我想確認,雯靜是否真的已經死去了。

  我迅速地找到了雯靜的照片,沒錯,整面的照片中,就只有雯靜的照片是黑白的。突然間,刮起一陣強風,將筆記本的書頁吹得啪啪作響,頁面迅速地向後翻動著。

  『這是怎麼一回事?』強風很快的停了下來,而筆記本的書頁也停在了最後幾頁,我看到了幾乎整面正在變化的照片,而那,正是我們班所有學生的照片。

  我再往前往後翻了一下,沒有!沒有!所有的照片都沒任何的變化,唯獨只有我們班的照片正在逐漸變色!

  整面的照片正顯示著我們全班的學生將在近期集體死亡,到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?如果是天災造成的大量死亡,那也不該只有我們班啊!難道是意外事件?這更不可能了,畢業旅行才剛過,在他們畢業前絕對沒有全班一同出遊或搭車的機會啊!

  我翻到前面教職員工的頁面,出現了一張也正在變色的照片……

  『是阿勇?』

  阿勇是我們班的體育老師,難道,造成集體死亡的事件會發生在體育課?但是,最近的體育課程都是在操場的籃球課,如果說是游泳課那倒還牽強說得過去,比如說氯中毒之類的。籃球課是能發生什麼事?

  難道在我們班上體育課時能從天上砸下來一顆隕石
,躲過其他班的學生,就這麼不偏不倚剛好砸在我們全班和阿勇身上?

  那晚,我隱約聽見了那些死去的鬼魂在我床前嘻笑聲,其中還混雜著前任校長、那位過世的導師、還有雯靜的聲音。



  隔天我一大早到了學校,連忙將筆記本重新鎖在抽屜裡。

  第一節課過後,阿勇興沖沖的跑來找我,說出了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那麼一段話:『我昨晚終於聯絡到雯靜了!幸好她只是跟我睹氣,現在都沒事了,而且她爸媽也希望我跟雯靜回家一趟,你看,她爸媽是不是接受我了?』

 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,說:『你說的是真的嗎?你真的找到雯靜了?』

  阿勇聽見我質疑的語氣,立刻變了臉,說:『你為什麼這麼問我?你不相信我啊!』

  為了不讓場面太僵,我連忙打哈哈:『大哥,我怎麼敢呢!天底下哪個妹妹能逃得了你的魔掌啊!再有本領也飛不出你的五指山啊!哈哈。』我心虛的乾笑了兩聲。

  『你是不是懷疑我說的話?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情?雯靜是不是跟你說了些什麼?』

  阿勇的問句像是種質疑,更像是種試探。

  『我……我那麼久沒和雯靜見面了,我哪知道什麼事啊!』

  好不容易把阿勇打發走了,但他離去時的表情實在令我納悶,他說的話更讓我滿腦子問號,雯靜不是已經死了嗎?怎麼阿勇會說已經和她聯絡上了?難道筆記本出錯了?

  我又重新將筆記本拿了出來,雯靜的照片著著實實是黑白的,其他已經確定身亡的照片也是,而我們班和阿勇的照片跟昨晚比起來,又更黯淡了些。

  下午我們班的體育課,我不放心地陪在一旁看著他們上課,學生們對於我竟然會出現在操場都感到十分訝異,但阿勇不知道是不是對早上我說的話耿耿於懷,所以從沒正眼瞧過我一眼。

  一整節課我都繃緊神經看他們在打球,同時也非常神經質的四處瞧著,深怕會不會真的從天而降一顆
石或是跌下一架飛機,我真的覺得自己像個瘋子。

  下課鐘響後,阿勇放我們班回教室去,我才鬆了一口氣,看來,這回筆記本是真的出錯了。

  但,我還是放心不下。果然,當晚就爆發了一件令人始料未及的事情,我接到了校長的緊急來電。

  『喂!校長?這麼晚了有事嗎?』

  『出事了,你有看到阿勇嗎?我一直聯絡不上他!』

  校長的語氣非常的緊張,顯然一定是發生大事情了。

  『沒有,我下班後就再也沒看到他了,校長,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?阿勇怎麼了嗎?』我心裡有不好的預感。

  『阿勇涉入了一件謀殺案,死者就是之前和他傳出師生戀的雯靜,她的遺體在阿勇住的公寓裡被找到,但他人卻不知道跑到哪了!

  我已經忘了接下來校長又說了些什麼,也不記得是啥時掛下電話的。阿勇昨天還急忙著要我用我的『特殊能力』確定雯靜是否平安,現在卻在他房裡找到雯靜的屍體,那他今天早上那副高興的表情又算什麼?

  我,百思不得其解。



  隔天,阿勇涉嫌殺人的新聞傳遍了全校,當然阿勇也沒出現在學校裡。

  班上的孩子非常喜歡阿勇,他們也知道我和阿勇是好麻吉,紛紛跑過來向我表示他們對阿勇的信任,相信這絕不是真的。

  這一天的數學課,整班的氣氛低迷到不行,就算我使盡力氣說盡他們最愛的笑話還是沒任何的回應。

  就在我走下台協助一名同學計算隨堂練習時,一個接著一個的把頭抬了起來,望向了前門,隱隱約約中,我聽見了其中一名同學的輕聲呼喚:『阿勇老師……』

  『我把你當兄弟,你卻勾引我的雯靜!』

  阿勇的表情猙獰得讓我差點兒認不出他了。

  『阿勇,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,你這樣子嚇到學生了,我們到辦公室去……』我試著安撫他的情緒,但我向前走了兩步,就被迫停下腳步,因為我發現阿勇的手上拿著一把自動步槍。

  『你別過來!難怪你一直勸我不要跟雯靜在一起,原來你跟她早就有一腿,所以雯靜才會跟我提分手!』

  『阿勇,你先把槍放下,我們有話慢慢說。我會勸你和雯靜分手是為了你好,我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。』

  『那你為什麼要騙我她還活著!你為什麼要騙我?』

  『我…這……我是怕你打擊太大,不得已才……』

  『少來!我再也不相信你了,你把我的雯靜藏哪裡去了?為什麼我找不到她?為什麼她又消失了?』

  在阿勇放聲嘶吼後的下一秒,他不受控制地放任手中的步槍射出幾十發的子彈,頓時槍聲大作,情急之下的我只能將身旁最近的一個學生抱在懷裡……



  這是國內有史以來最慘不忍睹的一件校園槍擊血案,共造成了352傷,那2傷,其中一個是我當時抱住的學生,另一個,是我。阿勇在射出最後一發子彈後,爬到校舍頂樓,墜樓身亡了。

  根據法醫的報告,阿勇是在這起校園槍擊案的三天前殺害雯靜的,換句話說,也就是當阿勇緊張兮兮的來要我使用特殊能力查出雯靜是否平安時,他就已經親手結束雯靜的生命了。

  警方告訴我,他們從阿勇的日記本上發現,阿勇一直對於我三番兩次勸阻他和雯靜分手感到不滿,甚至是到極盡的恨意!因此,當雯靜最後一次跟他提分手時,他將矛頭全指向我身上,想也沒想就一刀刺死雯靜。

  半年後,我傷癒回到工作崗位,那本筆記本仍躺在我抽屜的最深處,每晚,當辦公室的燈暗下時,就會發出怨魂的哀鳴……

《全文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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