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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我是個實習老師。
  

    今年剛從師大畢業的我,選擇了回到母校實習,這裡有我以前滿滿的回憶,和青澀的青蘋果滋味。  

    星期二的下午是我固定執班顧圖書館的時間,冬天的圖書館總讓我有股寒意,下課的時候,有學生進出、借還書,感覺還好,有人氣的感覺,到了上課鐘響,同學們蒼惶奔回教室之後,整個圖書館只剩我自己一人,那種感覺真不好受。
 

    或許是自己過度的神經質吧,總會亂猜想,隱隱約約會感覺,一股無中生有的涼意從地面上竄上來,從腳底直涼上腦袋,又或,無聊上網時,一股悲淒的視線就從電腦螢幕後方的座位直視著我,我總要不時的歪過頭去確認,這偌大的空間裡,確確實實只有自己一個人,這才安心,但三分鐘後,同樣的動作還是會重覆著。 
 

    這是折磨,每個禮拜二下午。  
 

    我不禁猜想,是否曾經有個愛看書的女孩,在這間圖書館遭遇不幸;又或者,大膽猜測這位於三樓的圖書館的前身,是一塊日本時代的亂葬崗。  
 

   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受不了我自己,可能是小時候太愛看鬼故事書和靈異節目、電影了,腦袋裡裝的盡是魍魎鬼魅。  
 

    為了讓自己對圖書館莫名的恐懼心降低,我都會帶著隨身聽,然後把一堆工作拿到圖書館來,事情多,一忙,就不會有空去胡思亂想了。 
 

    一個學期過去了,這一天正好是學生們的期末考,早上考完試,下午學校安排了一場演講,全部的老師和學生都進禮堂去了,這天,是我最討厭的禮拜二。 
 

    經過了一學期,圖書館裡的書擺得已經是雜亂無章,正輪到執班的我,就負責把所有的書歸位,同時,也清理一下書櫃上的灰塵。 
 

    說實在的,顧了一個學期圖書館的我,雖然每禮拜只顧了一天,但記憶力特好的我,早就把什麼書在哪個位子給記得一清二楚。 
 

    我先把每個櫃子裡不屬於該櫃子的書給全抽了出來,再慢慢將書歸位。 
 

    這真是個大工程,雖然我都記得書在哪個位子,但畢竟數量太多了,光是分類就花了我不少的時間,再加上每個櫃子都這麼低,一定得彎下腰才行,還頗累人的。  
 

    這一陣子寒流來襲,剛開始整理時,為了怕冷,我把圖書館的窗戶全關上,後來整理得差不多的時候,我已是汗流浹背,身上的衣服脫到只剩一件汗衫,熱得有點不尋常,於是我走到窗邊,把窗戶打開。  
 

    窗戶外的景色讓我嚇了一跳。  
 

    完全的漆黑一片,冷風直撲而來,身子霎時不熱了,整個人從心底涼了起來。  
 

    怎麼?我都整理得忘了時間了,看一下錶,時間停在三點,秒針還很守本份地在走動著,現在不應該是會天黑的時候啊!  
 

    此時的圖書館內還保持著下午三點時該有的明亮,但窗外卻很反常的像被貼上黑布般,探頭向外,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,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。擺頭向內,我有種室內的明亮感被外頭的黑暗慢慢吸奪而去,愈來愈暗的感覺。  
 

    我開始害怕了,幸好只剩兩本書沒歸位,而我的執班時間也將結束,將這兩本書歸位後,我就要回禮堂去聽演講。  
 

    『海水正藍』,是我最愛的女作家「張曼娟」的第一本小說集,書號002916,編號8語文類的最右邊的書櫃。 
 

    最後一本書了。 
 

    是民國78年教育部版的國中二年級數學課本,書皮已經快脫落,拿在手上隨意翻了一下,裡頭有調皮學生的塗鴨,每一頁都塗得滿滿的,都快看不到字了。 
 

    我有種想一探究竟當年的學生都在想什麼的想法,卻又驚覺現在不是靜下心來一頁一頁翻來看的時機,於是我趕緊闔上,走進了專門放歷年教科書的小房間。 
 

    裡頭沒有一絲的光線!我知道放數學科的櫃子離門不遠,我還是可以就著門外的漸漸失去的光線來讓自己安心一點。 
 

    於是,我擺著奇怪的姿勢,頭向外迎著光亮,側著身體,左手拿著數學課本,胡亂摸著,一心想著快找個空隙把書塞進去後,拔腿就跑。 
 

    好不容易摸著了櫃子,卻傳來冰冰涼涼、異於書本的觸感,像是玻璃罐的圓滑容器。 
 

    轉頭一看,我整個人被嚇得跌坐在地上。 
 

    原本應該是擺滿書的櫃子,竟取而代之的是一罐罐的玻璃容器,裡頭都是浸著藥水的人類器官,而剛才我摸到的罐子,裝著的是一顆完整、披頭散髮的人頭! 
 

    一陣尖叫就從罐子裡的人頭傳了過來,霎時間,一個又一個的尖叫吶喊聲慢慢擴散開來,在這密閉的空間裡形成一股共鳴,震耳欲聾,我打開身旁的窗戶,想減少這令人不悅的共鳴,卻聽到窗戶外傳來更慘慄的尖叫,彷彿是從地獄傳來飽受凌虐的惡鬼用盡全身的力量發出的嘶吼,我本能性地用雙手摀住耳朵。 
 

    「疑?有點奇怪……」本拿著乾瘪課本的雙手,突然有種濕濕黏黏的感覺,還傳來一股莫名的惡臭,紅色的不明液體不知在何時,沾染得雙手盡是一片紅。  
 

    「血!是血!」我驚叫著,鮮紅色的血從書頁中源源不絕的冒了出來,整本書像被浸在水中般的開始瓦解、破爛、並且腐敗,我趕緊將手上像爛泥似的書本丟掉,一起身,拔腿就衝到大門,順利地就將喇叭鎖給轉開,死命的衝出這間小房間。  
 

    「碰!」 
 

    強力的撞擊將我猛地彈回這令人作噁的小房間,同時,我也聽到一聲尖叫。 
 

    「老師,你撞得我好痛喔!」倒在小房間外的是一個女學生,穿著整整齊齊的制服短上衣,配上長短適中的百褶裙,清純的臉龐帶著點痛苦。 
 

    跌倒在地的我趕緊起身,回頭一瞧,小房間又回復到原本的樣子,那瓶瓶罐罐已經不見,窗外也透出陽光,出現原本該有的景物,那令人窒息的炎熱也轉成正常冬天該有的冷冽感,剛剛失去的明亮現在全都回來了。 
 

    「對…對不起…妳有沒有怎麼樣?」我扶起一臉痛苦的女學生。 
 

    「屁股有點痛,老師,我要還書啦。」女學生將手上的書本塞進我手中後,就匆匆忙忙地離去。 
 

    我對剛剛在小房間裡發生的事還心有餘悸,走回櫃台坐下後才發現,現在應該還是週會時間,全校師生除了我以外,應該都還在禮堂,怎麼會有學生跑出來還書?而且現在穿著夏季的制服,不太合時令吧! 
 

    還有,剛剛那詭異的小房間是怎麼一回事?現在從櫃台往小房間裡望去,是一片光明,架上擺放的仍然是一本又一本的教科書。 
 

    是我的幻想嗎?是最近幾天太累了嗎?帶著滿腦子的疑問,我墊著剛才那個女學生還來的書趴在桌上,漸漸睡著了。 
 

    臉上一陣又一陣的濕潤感,讓疲累不堪的我醒了過來,腦袋馬上清醒,從座位上跳了起來。 
 

    「原來是口水,我還以為又冒血出來了……糟糕,口水都流在書上了!」伸手將剛剛女學生塞給我的書拿了起來,趕緊甩一甩,但為時已晚,口水都滲進書皮裡了。 
 

    「真糟糕,看來不用吹風機吹乾不行。」看了一下手錶,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,把書塞進書包後,簡單收拾一下,將窗戶都上鎖後,就飛奔下樓了。 
 

    跑到二樓的時候才想到,糟糕,一樓的樓梯門應該已經鎖了吧,該不會等一下要從二樓跳下去吧!但是來到一樓才發現,鐵門還沒拉下來,這新來的工友還真是混啊,下午五點就該拉下來的鐵門竟然到現在還沒拉。 
 

    夜晚的校園帶著陰森與恐怖的詭奇氣氛,一盞燈也沒有,配上樹葉的沙沙聲,令人直打哆嗦,摸著黑,找到了我的腳踏車,頭也不回地衝回家。 
 

    一回到家,發現一個人都沒有,上樓見到房間裡的大床,也不管身上的骯髒,書包一丟,倒頭就睡。 
 

    「上天保佑,你終於醒了。」 
 

    一張眼就望見淚眼婆娑的媽媽,抱我個滿懷。 
 

    「媽,我睡很久了嗎?」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。 
 

    「你都睡了三天了,幸好你沒事,我都擔心死你了,那一天我和你爸都以為見不到你了,沒想到回家後竟然還能看到你在床上,真是菩薩保佑!」 
 

    「…………」 
 

    「你先不要下去,一堆記者在樓下等著,我先去打發一下。順便幫你準備一下吃的東西」媽媽緊緊地擁了我一下。 
 

    記者?這是怎麼一回事?什麼時候我這麼紅了?從陽台望下去,門外真的是滿坑滿谷的記者和看熱鬧的人群,是我紅了還是我爸媽紅了?我滿頭疑問地坐在電腦桌前,但隨即又被嚇得彈了起來。 
 

    書,那曾經冒著大量鮮血的數學教科書又出現了。 
 

    我馬上想到,那個女學生塞在我懷裡的書,當時迷迷糊糊的我完全沒發現到就是這本教科書,原本變成一攤爛泥的書被我甩開後,竟又經由一個女孩子傳回到了我手上,而我,因為趴睡流了一桌的口水沾濕了這本教科書,為了把他吹乾,所以帶回家了,現在,他正平穩地躺在我的桌上! 
 

    我顫抖著雙手拿起這本課本,翻開了第一頁。 
 

    我一頁一頁的翻,還是十分雜亂無章的塗鴨,翻到最後一頁,那童稚潦草的字跡卻變成娟秀整齊的文字。 
 

    「2xxx年x月x日,會有大災難喔,不要不相信啊!」 
 

    「命運已經安排,唯有脫離群眾單獨置身事外的人才能獲得拯救,而我,就會是救你的那個人唷!」 
 

    「無一倖免,那豪華壯麗的大盒子,註定裝滿一具又一具的屍體。」 
 

    「我知道你會看到這本書的,糟糕,如果你沒耐心看到最後一頁怎麼辦?」 
 

    「啊啊啊,我想到了,沒辦法,我只好出來擋住你了,把你留住不讓你出去!」 
 

    「我能活到那麼久嗎?不行,我的壽命只剩三年,那我該怎麼救你啊?」 
 

    「我變成鬼了還能有那種力量嗎?」 
 

    「陳杰男,總之,我會讓你活下去的!」 
 

    整齊的字跡就到此為止,接著,又是潦草的塗鴨和無法分辨的文字了。 
 

    我腦袋很紛亂,完全無法思考這些文字目的在傳達些什麼,這時,門外嘈雜的聲音愈來愈大聲,一大群記者已經破門而入,一大堆麥克風擺滿在我面前。 
 

    「陳老師,請問你是怎麼逃離現場的?」 
 

    「陳老師,對於此次的災難你有什麼感覺?」 
 

    「這次只有你一個人逃離現場,大家傳說你可能是恐怖份子的一員,對此你有什麼看法?」
 

    「你的同事和學生們全在這次事件中罹難,無人生還,你感到悲傷嗎?」 
 

    「聽說你是一個人躲起來了,因此得以逃過這次的大屠殺,成為唯一的倖存者,請問是真的嗎?」 
 

    「案發當時你也在禮堂內嗎?請問你有看清楚歹徒的長相嗎?」 
 

    「有人表示,你是藉著學生們的屍體擋住子彈的攻擊才得以存活,是真的嗎?」 
 

    「從下午三點半警方趕到現場後即封鎖現場,學校大門進行嚴格的管制,而你的腳踏車竟在晚間自動消失後,出現在你家的車棚,你是如何躲過警方而離開學校的呢?」 
 

    「陳老師,可以說說你現在的想法嗎?」 
 

    記者們一言一句就像萬顆原子彈同時爆炸般的轟擊著我的腦袋,我大叫了一聲,將記者們嚇退了一步,我猛力撥開人群,狂奔下樓,出了家門,穿過重重人群,死命的奔跑,寒風呼嘯在耳旁,冷冽,卻不能讓我冷靜下來,在我背後,我感覺到鎂光燈的刺目和人群的追逐。 
 

    奔進了學校,直衝到禮堂的大門口,一旁的警察見狀趕緊將我攔了下來,而我從門縫中看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,上頭蓋著沾滿血跡的白布,牆壁上和地板都記錄著大屠殺時的慘況,我不支地往後倒,在我闔上眼前,我又見到了那位還書的少女,站在三樓的圖書館門前,對我微微一笑。 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 新聞報導:「昨日下午三點鐘,在嘉義縣xx鎮xx國中發生一件慘絕人圜的恐怖攻擊事件,十多名歹徒衝進當時正在進行演講的禮堂,不分青紅皂白地就用機關槍對著全校的師生掃射,在幾近20多分鐘的暴虐行為後,揚長而去,禮堂內的師生全數罹難,無一存活,家長們得知自己愛子已遭遇不測時,皆哀慟萬分,紛紛趕至現場認屍,死亡人數尚在估算中。目前得知唯一的生還者為該校實習教師陳杰男。據陳老師父母表示,昨夜到現場認屍時並未找到陳杰男的屍體,沒想到回家後竟發現陳杰男已昏睡在自己房間的床上。陳杰男可能為本案唯一的目擊者,亦可能為本案的涉案者,警方將在陳杰男清醒後再作調查,盼望能對陷入膠著的案情有所幫助。醫生為陳杰男檢查後表示,陳杰男身上無任何的外傷,但身體的體力耗竭,像是跑完全程的馬拉松後般的疲累。此次恐怖攻擊事件震驚全國,總統已下令全國警力總動員,誓必在一個月內破案,還給社會大眾一個交代。」

         《完》作品創作於2005年05月03日,大林國中圖書館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完成於2006年10月01日,大林鎮家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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