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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歐紀怯生生地向易怒易打了一聲招呼,她不屑地以眼神回應著歐紀的招呼。

  兩個人肩併著併一齊走著,彼此間沒有半句話出現。

  記得從歐紀有記憶以來,易怒尹就已經出現在家裡,她對歐紀總是非常的嚴肅,脾氣也十分的令人不敢恭維,從小歐紀就很怕她,卻又是十分的尊敬她。易怒尹總是幫他打理好所有的事情,無微不至地照顧他。從小就沒有媽媽的歐紀,在某方面可說是將易怒尹當作自己的媽媽來看待,卻又少了母子間該有的親切與溫暖。易怒尹極少和歐紀聊天,罵他的時間還比較多呢!對歐紀來說,易怒尹全身上下都是謎。

  行走在路上的兩人雖然肩併著肩,卻像一對陌生人,相敬如『冰』,彼此有著可怕的靜謐與沉默。

  歐紀覺得應該說些什麼來化解尷尬,於是他鼓起勇氣地說:『好重的感覺,我幫你吧?』接著一手作勢要把易怒尹右手的手提袋給拿起。

  『不用!』易怒尹不改她嚴肅的臉色,說著:『你拿不動,我自己來就行了!』

  易怒尹斷然拒絕歐紀的好意讓他有點受傷,但,這就是易怒尹嘛!所以他也不大在意,只是又沉默了地走了好長的一段距離。

  『算了,你想拿就給你拿吧!』易怒尹走到一半突然把手提袋遞到歐紀面前,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。

  歐紀開心的笑了一下,心想,這是她表達善意的一種方法吧!接過袋子之後,才發現還真重,他得用雙手才能勉強地提起來,然後吃力地跟在易怒尹的後頭。

  『我就說你拿不動吧,還硬要拿!走快一點啊!』易怒尹對著後方蹣跚著腳步的歐紀喝斥著。

  『喔!』歐紀隨口應了一聲,鬼靈精的他拿起了一張健身符放入眉心,頓時感覺到渾身充滿了力量,手提袋的重量輕得像根羽毛。

  他輕鬆地跟上了易怒尹的腳步。易怒尹發現到歐紀偷偷的施了符,卻也不拆穿他,只是輕輕的哼哧了一聲,仍然維持著她的步伐大步跨著。

  『易怒尹,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?』

  『說!』

  『這個──』

  『男子漢大丈夫不要扭扭捏捏的!』

  『喔──那天在時光電影院,你一看到虎怪出現就非常的激動,是…是為什麼?』歐紀鼓起勇氣問著。

  他原本預料易怒尹會一如往常地轟回他的問題,但這回並沒有。

  聽到歐紀的問題後,易怒尹起先悶不吭聲,一張臉暗了下來,接著嘆了好長的一口氣,聲音有稍微的變化,說:『虎怪啊──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──你看,這就是牠在我身上留下的傷痕!』

  易怒尹放下手中的手提袋,捲起雙手的袖子,上頭佈滿了一條又一條被撕抓過的傷痕。易怒尹為了遮蔽這些可怕的傷痕,成天穿著長袖的白上衣,因此歐紀從未見過她的雙手,也無從得知她所受過的苦。

  他們在路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,望著漸漸變黑的天空,易怒尹有種莫名的愁緒湧入心頭,整個人剽悍的感覺都消失了,她完全陷入哀傷的回憶裡,緩緩地對歐紀說出一段充滿悲傷的往事。

 




  那時的易怒尹才只是個八、九歲大的小女生,世界對她而言,是未知也是美麗,她迫不及待地想探索這世界,急欲接觸這看似美好的一切。

  她害羞,個性沉穩,總是給人一個美好的笑容,這是村裡的大人們教導她的,要對每一個人發出善意的笑容。

  住在綠棉村裡,善良這兩個字就像不分四季落下的綠棉花一般,佈滿著村裡的每個角落。她信任村裡的每個人,甚至是那初次見面的外來客。

  一個天空剛止住淚水的午後,山邊出現了一道彩虹,空氣中還聞得到些微的水氣,陽光從雲裡一點一點地透了出來,蒸發著地上一灘灘的水漥。被悶在房裡一整天的孩子們開心地跑了出來,三五成群地遊戲著。易怒尹也在其中,與玩伴們玩著扮家家酒,她們決定為每個人的娃娃佈置一個充滿著花香艷麗的家園,因此分散到森林各處去摘花。

  易怒尹遠離朋友們,隻身來到了森林的深處,當她抱著滿懷的野薑花準備與玩伴們相會時,一陣陣的呻吟聲傳了出來,她好奇地往深處搜尋著,在一個陽光無法穿透的陰暗角落裡,發現一隻身軀魁梧龐大的老虎,全身沾滿了青苔,在泥濘的地上一動也不動。

 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老虎這種生物,毫不懼怕牠那驚人的利爪與尖牙。在易怒尹輕輕的觸碰下,老虎突然睜開了眼睛,瞪著蹲在地上嬌小的易怒尹。老虎的眼神中帶著不信任,十分有警覺性,牠似乎急欲起身,卻又使不上力,只能虛弱地發出低吼。

  天真的易怒尹輕輕撥掉老虎身上的青苔,為牠清理身上的髒污。

  從那天開始,易怒尹每天都會來找這隻老虎,牠看起來總是那樣地虛弱,全身無力,完全不似外表那樣的威武。易怒尹每次都會帶來一些食物,在牠身邊看著牠進食,也會同牠說說話,有時牠會停下嘴巴,看著易怒尹,似乎在聆聽著她所說的每件事情。

  一天天地過去,老虎的食量愈來愈大,易怒尹帶來的食物漸漸不能滿足牠,她得想辦法多為牠帶一些食物,因此她常偷偷地抓走隔壁鄰居養的雞、鴨來給老虎裏腹,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。

  某一天的夜裡,一陣慘慄的尖叫聲劃破天際,驚動了這個平靜的村莊。易怒尹對街王爺爺的媳婦兒和孫子在睡夢中被擄走,隔天早上被發現陳屍在河畔,鮮血將小河給染紅了,不完整的屍體有被野獸啃食而光的痕跡。

  這樣的事件從那天起,便一而再、再而三地發生,夜裡的村莊就像是惡魔的食物櫃,任由牠無情地採食。惡魔總是在夜深人靜時行動,令人無從防備,全村人心惶惶,害怕著自己會是下一個被獵食的對象。

  儘管村莊蒙上了恐怖的陰影,綠棉花也被鮮血給染紅,易怒尹還是在每天午後來到森林裡,與老虎說話。牠還是一樣的虛弱,病靨靨的樣子從未改變過,因此,易怒尹對老虎從來沒有懷疑。易怒尹發現到,老虎原本已變大的食量,在近日來卻漸漸變小了,牠再也吃不完她所帶來的食物,易怒尹不禁擔心牠是不是再也撐不下去了,哀憐地摸著老虎的頭。

  擔心著老虎的易怒尹,在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,突然間,尖叫聲從隔壁傳來,她害怕得抓緊被子,往窗外望去,一道龐大的身影從隔壁屋子裡跳開,帶走了隔壁大嬸和她剛出生不久的小男嬰。她望見那銳利的眼神,多麼令人熟悉。一時之間,她全懂了,那是她在森林裡每天見面的老虎呀!

  隔天,在確定了隔壁大嬸和小男嬰的惡耗後,她在懷裡藏了把刀子,氣沖沖地來到了森林裡。

  老虎還是毫無生氣的樣子,她難以想像昨天的殺人兇手竟是眼前這隻像病貓的老虎。

  『你是兇手對不對?』易怒尹忍著淚水,顫抖著問牠。

  原本閉著雙眼的老虎睜開了眼睛,對著易怒尹說著:『是──又怎樣?』

  易怒尹不敢置信地看著老虎,這是他們長久相處以來,老虎所說的第一句話。

  『你──會說話?』

  『聽妳說多了就學會了。』

  『你為什麼要殺他們?我每天都有帶食物給你吃呀!』

  『哼──』老虎轉了個身,背對著易怒尹懶洋洋地說著:『那些哪夠?吃女人和小孩才過癮啊!』

  原來,虛弱的老虎在白天裡不良於行,只得躲在陰暗的森林裡,避著陽光。而在夜裡,少了陽光的阻礙,牠才得以恢復生氣,到村裡放肆地獵食。

  『妳憤怒的話可以儘管殺了我,現在的我,在白天裡毫無力氣可言,我想擋也擋不了,但萬一妳讓我在日後回復生氣和體力,我獵食的時間可就不只在夜裡了。』老虎發出低沉的嗓子說著。

  易怒尹開始慌了,這段時間來,她對老虎產生了莫名的感情,一把刀子拿在手上,卻遲遲無法下手,這對一個八、九歲的孩子而言,太難了。她只好跪下來求著老虎不要再繼續殺人,她允諾日後會帶來更多的食物來滿足老虎。

  縱使易怒尹淚流滿面,苦苦哀求,老虎還是無動於衷,直到易怒尹轉身離開,再沒有說任何一句話。

  易怒尹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大人老虎的存在,卻又心疼老虎,她知道,萬一大人們知道這一切都是老虎惹的禍,牠一定性命不保,她不想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。

  之後,在老虎每次獵食後的隔天早上,易怒尹總是帶著刀子來到森林,懇求老虎停止牠兇殘的獵殺,但老虎始終不理會她,也從不開口說話。一把刀子拿在手上,但她就是下不了手,每每在大哭一場後,又將刀子給帶了回來。

  心地善良的易怒尹在接下來的日子裡,終於經歷了她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夜,讓她徹徹底底地覺醒了。

  睡夢中的她被劇烈的晃動給驚醒,發現自己和媽媽被老虎給擄在懷裡,往河邊高速移動著。媽媽不斷的尖叫,易怒尹試圖掙脫老虎強壯的臂膀,卻反而被抓得更緊。

  她們在河邊被放了下來,在老虎逼近著媽媽時,老虎轉頭對著易怒尹,說著:『小女孩,我要謝謝妳,讓我幾百年來喪失的體力慢慢回復過來,我會吃了妳們作為我對妳們的報答。』

  她好恨,恨自己的軟弱,不僅害得村裡熟悉的大人們一一遭到殺害,還連同波及到自己的母親。

  易怒尹撿起了一顆石頭,往老虎砸去,試圖阻止老虎對媽媽的暴行。孰料,老虎竟發了瘋般地更大口地撕咬著已經昏厥的媽媽。

  媽媽在臨死前所發出的陣陣哀嚎,是易怒尹一輩子的痛,她永遠也忘不了。

  老虎啃食完媽媽後,轉過身來,大步一跨,將易怒尹撲倒,尖銳的爪子和利牙深深地劃破易怒尹的肌膚,在她身上和心裡留下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痕。她拚命掙扎著,同時也發出宏亮的尖叫,盼望有人能聽到她求救的哀嚎聲。


  『那時,梅藍婆婆趕到了河邊,及時救了我。』易怒尹看著自己雙手的傷痕,面無表情地說著。

  一旁的歐紀輕輕地拭著眼角的淚水,繼續聽著。

  『她阻止了老虎,在一陣激烈的博鬥後,最後還是讓牠給逃跑了。回到了村子,我感受到的不是大家對我垂憐關愛的眼神,而是一種漠視與仇恨,他們怪我、責備我,認為我是惡魔,害得村裡喪失了十幾條人命。包括我爸爸在內,全村的人把我拒於村外,我再也回不了家,於是,我就被梅藍婆婆帶回歐家大宅。

  『很悲慘的故事吧!從那天起,我對著自己說,我不要再當一個軟弱的人,我跟著梅藍婆婆學會了符咒,自己立了毒誓,一定要手刃那害得我回不了家的虎怪!』易怒尹說完後,嘆了一口氣,放下了袖子,轉頭對著歐紀,眼神堅定地說:『你也是!你千萬不能軟弱,身為幻磁石的擁有者的你,有著非凡的命運,你必須接受他,讓自己堅強!知道嗎?』

  『我知道,易怒尹。』歐紀終於知道,為什麼在易怒尹的壞脾氣之下,常常顯露出一股莫名的哀傷,他也知道,易怒尹對自己的嚴苛,是出自於對自己的期望與用心良苦。他對著易怒尹,發出會心的微笑。

  『笑屁!死小孩,問題一大堆,害我講了那麼多的話,都來不及煮飯了!』易怒尹恢復原本嚴肅的面孔,對著歐紀善意的微笑喝斥著。『走啦!你最好給我走快點,我不等你了!』易怒尹拿起手提袋,不理會慢半拍的歐紀,自顧自地大步走著。

  『是!』歐紀發出宏亮的聲音,趕緊跟上易怒尹的腳步。

《未完待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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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倫的亂想世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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